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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片)

老媽退休前，經(jīng)常念叨將來要去上老年大學，并且還為具體報什么班而犯過愁。因為她的興趣愛好實在太多了，編織珠串她擅長，花卉盆栽也感興趣，甚至因為身材高挑，還有老姐妹想拉她去模特隊。

有次，老媽不知從哪里搞到一份老年大學的課程專業(yè)表，在家仔細研究了大半天。我湊近一看，嚯，上百門的課程，密密麻麻。經(jīng)過反復比較，并廣泛征求意見，她最終圈定了三四個班的范圍，但還是有兩門課存在時間沖突。

“好煩吶”，老媽撓了撓頭說，順手對著鏡子又拔下兩根白頭發(fā)。

可是等到老媽真退休了，她卻絕口不再提上老年大學的事。詢問之下得知，主要是因為老年大學的管理太過嚴格，每天都要去打卡上課，而她還想再多玩幾年，各地去跑跑看看。

“上趟我去貴州旅游，酒店同屋一位75歲的老大姐，之前就在老年大學讀過。她勸我70歲之前先別報，還說她們班的老師，有次因為請假人數(shù)多了，直接在課堂上罵娘，指責大家素質差、不懂得尊重人。這樣就沒意思了么?！?/p>

確實，老年人報老年大學，主要是想給晚年生活填充些內容，豐富一下。如果像管理小學生那樣嚴格，就有點過了。畢竟老年人不是小孩子，經(jīng)常會遇到生病，或者家里老伴需要照顧等各種事情，請假很正常，這跟有沒有學習觀念、懂不懂得尊師重教無關。

但站在學校的角度，嚴格管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主要是因為目前老年大學的招生數(shù)量遠遠小于市場需求。而且不同于幼小中大有固定的求學年限，到點就畢業(yè)，換下一波學生。老年大學只要你進去了，就可以一直學下去，這又加劇了老年大學的學位緊張。常常要等上一個學員七八十歲，老得實在來不了了，才能騰出一個坑位，補上一名新學員。

這種情況下，如果你報上了老年大學的班，卻又經(jīng)常請假甚至“曠課”，不僅不尊重老師，更重要的是造成了學位資源的閑置浪費，對在苦苦排隊等待的人也是一種影響。

只是解決之道，顯然不能光靠規(guī)定學員必須天天報到，把老年大學上出單位上班的味道，而是得增加學位、多建分校，從供給側入手，根本上解決供需失衡的問題。在我看來，相比幼小中大，當前最亟需擴容、增建的學校其實是老年大學。

我剛來杭州時，被這里公辦小學獨特的“幾表生制度”給搞懵了。以前只知道小學是劃片就近入讀的，所以還催生了各種“學區(qū)房”，另外最多再加一個“人戶合一”。但在杭州，光有房甚至落了戶也不一定就能入讀，在這里，人戶關系被細化為四類：

1、與父母同戶、同住，常住戶口在本小學學區(qū)者，為一表生，這一類最優(yōu)先錄取。

2、自出生日起，寄養(yǎng)在本市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家，常住戶口在本小學學區(qū)者，為二表生，錄取優(yōu)先級次于一表生。

3、有本市常住戶口，但不屬于上述兩類者，為三表生。

4、無本市常住戶口，小學在杭借讀者，為四表生。

在這四大類下面，又根據(jù)具體情況的差異，被進一步細分為11個批次。一般名校或者那些人口流入較多的區(qū)，得一表生，起碼也是二表生才有資格入讀。三四表生則可能被調劑到其他學校。原因無它，人太多了。

為了填補這些缺口，近些年，杭州瘋狂新建中小學、幼兒園。2020-2022年，每年新建數(shù)量都達到70所。但與此同時，部分幼兒園生源不滿的消息也時有耳聞。就連位于老城區(qū)的一些名牌小學，隨著年輕人向濱江、余杭等新區(qū)流散，學位也不復從前那般緊張，只要戶口在其學區(qū)，無論幾表生，幾乎都能入讀。

杭州的情況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聽老家一位教育系統(tǒng)的人士介紹，前些年因為連續(xù)放開二胎、三胎，當?shù)貫榱艘驊獋髡f中即將到來的入學潮，新建了一批中小學、幼兒園，但由于生育數(shù)據(jù)不如預期理想，部分學校已出現(xiàn)生源不足的苗頭。

比如我的初中母校，一所普通的學校，當年我們讀書時一個年級十個班，每班五十多名同學，現(xiàn)在已萎縮到每班三十來名學生。雖然美其名曰“小班化教學”，其實就是招不到人了。聽在該校任教的表姐說，他們學校已經(jīng)多年沒有引進過新老師了，以至于年近五十的她都算年輕教師。

如果說幼兒園及中小學的生源不足是“現(xiàn)在時”，還可以用“當初沒想到中國的出生率會有如此斷崖式下跌”來解釋，那么明知未來學生數(shù)量只會越來越少的情況下，各地還在瘋狂新建大學的行為，我就有點不理解了。

有人說，廣東、浙江缺好大學?。繂栴}是985、211等好大學多為部屬院校，都是全國招生，名額也是分配的。而且好大學是需要時間積累的，新建的高校即便起點再高，如南方科技大學和西湖大學，一時半會也還是沒法挑戰(zhàn)香港科技大學和浙江大學在本地區(qū)的影響力。

有人說，建大學也是“搶人”的一種手法。不過從實際看，高校固然可以吸人，但留人的作用顯然不及企業(yè)。比如武漢，號稱有百萬大學生，很長一段時間里卻是在為南方作嫁衣裳。一畢業(yè)，嘩啦啦全跑去了廣州、深圳。而深圳，以前都沒啥本土好大學，但擁有華為、萬科、騰訊等一批世界級企業(yè)，所以每年都會涌進幾十萬人，成為“全國最年輕的城市”。

當然，這些人口持續(xù)增長的發(fā)達地區(qū)新建大學，還說得過去，但那些人口已經(jīng)在萎縮的中西部省份也搞高校大躍進，就讓人難以理解了。

事實上，韓國、中國臺灣的情況，已經(jīng)預示了中國大陸/內地高校，尤其是那些二三本大學的未來——招不到學生。比如最近有個新聞，說演員趙露思的母?！_灣明道大學將于2023學年度結束時停辦。一同關門的還有環(huán)球科技大學和大同技術學院等其他兩所高校。而全臺另有19所大專院校新生注冊率未達60%。按照臺灣私校工會的說法，學生數(shù)在3000人以下、注冊率低于六成的學校都面臨倒閉退場的風險。

前車之鑒，不可不察。

與青少年減少帶來的生源不足、學校倒閉趨勢不同，隨著平均壽命的延長、老年人比例的持續(xù)上升，社會對于老年教育機構的需求正在急劇擴張。但目前，大多數(shù)城市只有一所官辦的老年大學，幾百、幾千個學位，遠遠不能滿足老年人群體的需求。

所以在此我要呼吁，應將新、擴建老年大學作為未來教育工作的重點，給予政策、經(jīng)費上的適度傾斜。

對此有人可能會說，這不得加重政府財政負擔嗎？現(xiàn)在經(jīng)濟那么差，要用錢的地方又那么多，連公務員都降薪了，新、擴建老年大學之事真有那么急迫嗎？

在此我想結合上一篇《“搶人大戰(zhàn)”的對象該換了？》收到的部分讀者對于“老年人或許才是城市未來核心競爭力的體現(xiàn)”這個觀點的一些疑問，進行統(tǒng)一回答：

問題一：老年人消費力不及年輕人？

這個問題得分人看。對于部分農村老年人，一輩子節(jié)省慣了，也無多少養(yǎng)老保障，確實沒啥消費力。但如果是城市里有一定積蓄和正常退休工資的老年人，還真不一定。

畢竟年輕人雖然收入高、消費欲也強，但累計資產未必有老年人雄厚，且還背有房貸、車貸、養(yǎng)娃等重重負擔，壓力山大，不得不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反倒是很多老年人，至少長三角如上海、杭州等地的老年人，很會花錢享受，全國各地哪里的景區(qū)都有他們的身影，消費力遠超自己的子女。

問題二：老年人流動主要是跟著子女走，所以爭搶老年人說到底還是爭搶年輕人？

這種觀點同樣以偏概全。它或許適用于那些生活在中小城市或農村的老年人，但對于很多大城市的老年人，無論是財務上，還是觀念上，都正在變得越來越獨立。這幾年甚至開始流行起一股“逆向遷移風”，即賣掉在大城市的房子，所得錢款部分用于給子女付首付，然后拿著剩下的去周邊中小城市或衛(wèi)星城置業(yè)安家。

這種情況至少在長三角已非常普遍。走在嘉興、湖州的街頭，隨處都能見到“張口阿拉、閉口我?！钡纳虾＠先?。他們通過親戚帶親戚、朋友介紹朋友的方式，在當?shù)匦纬闪硕鄠€上海人聚居區(qū)，有效拉動了一些本地人不太中意片區(qū)的樓市。

問題三：爭搶年輕人，投入1塊錢能產出10塊錢；爭搶老年人，政府只有投入沒有回報？

這種說法同樣是不成立的?！般y發(fā)經(jīng)濟”就不說了，更重要的是，一座城市，如果連老年人都能照顧好、服務好，說明當?shù)氐母黜椈A配套完善、政府行政管理能力強，而這同樣對年輕人深具吸引力。

所以不要把爭搶年輕人和爭搶老年人分開來看，對老年人有吸引力的城市，同樣不乏年輕人，同樣有活力。相反，那些連老年人退休工資都要拖欠的地方，我勸大家還是早點溜吧。

最后回到老年大學的話題。

從功利的角度來講，新、擴建老年大學同樣也是“搶人”的一種手段。對于人口外流的城市，通過老年大學留住本地的老年人，意味著其子女還有回來的可能；而對于人口流入型城市，吸引住老年人，也可以讓他們的子女更安心地留下來?？梢姡k好老年大學，利好的不僅僅只是老年人。

所幸這個問題已逐漸被各地提上議事日程。

比如江蘇，目前已實現(xiàn)每個設區(qū)市至少建有3所、90%以上的縣（市）建有1所老年大學。全省95%的鄉(xiāng)鎮(zhèn)（街道）已建成標準化社區(qū)教育中心，社區(qū)居民能夠在“家門口”參加學習活動。

而浙江去年出臺的《關于高質量推進老有所學的實施意見》則提出，到2025年，力爭實現(xiàn)鄉(xiāng)鎮(zhèn)（街道）老年學校全覆蓋，35%以上行政村（社區(qū)）建有老年學堂，經(jīng)常性參與教育活動的老年人口達到25%以上。

就連近來被城投債搞得焦頭爛額、財政捉襟見肘的一些地區(qū)，比如云南昆明，也都提出了老年大學的建設目標。根據(jù)《昆明市促進養(yǎng)老托育服務體系發(fā)展整體解決方案》，到2025年，全市每個縣（市）區(qū)至少建有1所老年大學，70%以上的鄉(xiāng)鎮(zhèn)（街道）設有老年大學分校（老年學校）。

其實，新、擴建老年大學，未必需要財政投入太多錢，關鍵是充分利用社會現(xiàn)有冗余甚至閑置資源。正如前文提到的，在上海、杭州等大城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逆城市化趨勢，年輕人逐漸向近郊的新城聚集。留在老城里的，要么是富人，要么是老人。而老城又是教育資源、學校數(shù)量最多的地方。其中那些名校還好說，對于很多菜小、菜中及社區(qū)幼兒園，招生難問題以后會越來越嚴重。

這種情況下，與其壓縮招生人數(shù)，搞什么“小班化”教育，不如對這些學校進行整合，騰出多余的校區(qū)，將其改造成為老年大學。這樣花費又不多，又緊挨著老年社區(qū)，方便老年人就近上學。不像有些新建的老年大學，規(guī)模是大，但位置過于偏遠，老年人上個學還得公交倒地鐵，花上老半天時間，既費時又不安全。

此外，積極引入社會力量、民間資本，鼓勵民營老年大學也是一條可行的思路。目前的《民辦教育促進法》主要針對幼小中大等學前教育和學歷教育，未來不妨進一步擴展至老年教育。事實上，從養(yǎng)老院的實踐來看，真正優(yōu)質的都是民營的。雖然這部分機構收費普遍不便宜，但如果能夠形成民營優(yōu)質老年大學和公辦普惠制老年大學相結合的老年教育體系，不僅可以給老年人提供更多自由選擇的空間，也能夠激發(fā)其“商業(yè)價值”和對社會的經(jīng)濟貢獻。

而后一點，不正好能反駁那些覺得老年人經(jīng)濟價值低、把錢花在老年人身上不劃算的觀點嗎？

作者：長三角區(qū)域城市觀察家、“為父親寫史”計劃發(fā)起人、公眾號“三土城市筆記”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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