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財經(jīng)》特約撰稿人?魏城?發(fā)自倫敦

編輯 | 李高超

2023年8月10日，中國公布了第三批恢復(fù)出境團隊游的國家和地區(qū)名單，中國公民出境團隊游目的地增至138個，新增的目的地包括美國、英國、日本、土耳其、以色列、印度等國家。

(資料圖)

同一天，歐洲奢侈品公司的股價應(yīng)聲上漲：法國路威酩軒集團（LVMH）股價漲幅達2.6%，愛馬仕股價漲了2.4%，歐萊雅股價升了1.8%，當(dāng)天歐洲奢侈品公司總市值合計增加了約200億歐元。

原因很簡單：中國出境團游的恢復(fù)，有望增加中國游客在歐洲高端商品上的消費。

今年早些時候，中國政府已將瑞士、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希臘、丹麥、冰島和葡萄牙等歐洲國家列入出境團隊游名單。

歐洲奢侈品業(yè)的分析師認為，中國出境團游的進一步恢復(fù)，將開啟中國游客在歐洲奢侈品消費的“第二階段”。

不過，歐洲諸國，尤其是英國，現(xiàn)在就歡呼雀躍，似乎還有些太早了。

中國游客都去哪兒了？

美國“精奢商業(yè)觀察”網(wǎng)站曾經(jīng)在今年7月12日發(fā)表過一篇文章，標題是《從倫敦到巴黎：今夏中國游客都去哪兒了？》

文章寫道：“疫情后，中國令人期待已久的重新開放也帶來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曾經(jīng)在歐洲成群結(jié)隊的中國游客都去哪兒了？”

中國團隊游客成員未能如期在歐洲城市大批涌現(xiàn)，原因很多，包括機票稀缺、簽證申請流程冗長、歐洲航線恢復(fù)較慢、歐洲通脹導(dǎo)致各類消費價格上漲等等。對英國來說，還有一個獨特的原因阻礙了中國游客大批重返并一擲千金購買各類奢侈品。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獨特原因呢？

英國最近公布的一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雖然來英國旅游的美國游客人數(shù)增加了，但他們的花銷卻降低了。

2023年8月14日，代表英國首都倫敦市中心商家的團體“新西區(qū)公司”（New West End Company）公布了最新的外國游客消費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在截至2023年6月的三個月里，從美國飛往倫敦的航班預(yù)訂數(shù)量比2019年同期增加了17%，這些美國游客在倫敦西區(qū)消費的金額卻減少了1%。與此同時，這些美國游客在法國的消費金額增加了183%，在西班牙的消費金額增加了174%。

倫敦西區(qū)是倫敦最主要的商業(yè)區(qū)，也是歐洲最大的購物區(qū)。

美國和英國同屬英語國家，為什么美國游客寧愿在法國和西班牙花錢，也不愿意在英國花錢呢？

原因很“實際”：他們?nèi)缃裨谟徫铮瑹o法獲得退稅了。如今，在所有的歐洲國家中，英國是唯一不給外國游客退稅的國家。

而且，這個現(xiàn)象并不限于美國游客。同樣由“新西區(qū)公司”在8月14日公布的數(shù)據(jù)還顯示：來自沙特阿拉伯、阿聯(lián)酋等海灣國家的富裕游客也減少了他們在倫敦的消費。在截至2023年6月的三個月里，雖然游覽倫敦的海灣合作委員會成員國游客人數(shù)與2019年同期相比增加了7%，但消費下降了17%，而他們在法國的消費卻增加了118%，在意大利的消費也增加了112%。

雖然“新西區(qū)公司”的調(diào)查不包括中國游客的數(shù)據(jù)，但這個現(xiàn)象應(yīng)該也適用于中國游客。新冠疫情之前，中國游客曾經(jīng)是英國奢侈品消費的最大買家，但當(dāng)時就有許多中國游客說，他們之所以在英國購買奢侈品，除了價格比在中國便宜，另外還有20%的退稅。

間接“旅游稅”

確實，在2021年1月1日之前，非歐盟的外國游客是可以在離開英國國境之前獲得退稅的，也就是說，英國有關(guān)部門會把他們在英國購物費用中的增值稅（占物價的20%）返還給他們。

2021年1月1日，在英國正式退出歐盟時，時任英國財相的蘇納克取消了外國游客的免稅購物待遇。外國游客因此必須支付的這20%的增值稅，也被媒體稱為間接“旅游稅”。

2022年9月，蘇納克的繼任者夸騰恢復(fù)了外國游客的免稅購物，但這項政策如同夸騰的任期一樣短命，很快又被新財相亨特取消，理由是這筆間接“旅游稅”可以在2024年為英國國庫帶來逾10億英鎊的稅收，并在隨后每年帶來更多的稅收。

但英國旅游業(yè)及相關(guān)行業(yè)人士批評說，亨特此舉過于短視，因為這筆間接“旅游稅”打擊了英國的旅游業(yè)及其更廣義的經(jīng)濟，所造成的損失遠遠超過所帶來的稅收。

確實，英國官方自己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就已顯示，自新冠疫情退去以來，英國旅游業(yè)恢復(fù)緩慢。2022年英國共接待游客3120萬人次，與2019年相比下降了24%；游客支出同比下降了7%，只有265億英鎊，若考慮通脹因素，跌幅更大。

而英國智庫“經(jīng)濟與商業(yè)研究中心”（Centre for Economics and Business Research）最近做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這筆間接“旅游稅”將讓英國GDP（國內(nèi)生產(chǎn)的）每年損失107億英鎊，游客每年減少200萬人。

自從英國取消外國游客的免稅購物待遇以來，英國奢侈品業(yè)的老板們便一直警告政府：這一決定重創(chuàng)了倫敦，讓倫敦失去了相對于歐陸其他旅游城市的競爭優(yōu)勢。

在一封公開信中，包括博柏利（Burberry）首席執(zhí)行官格里·墨菲在內(nèi)的許多英國商界領(lǐng)袖對如今已經(jīng)成為首相的蘇納克說，他取消外國游客退稅待遇的舉措，已經(jīng)讓英國成為歐洲“最不具吸引力”的購物目的地。

“新西區(qū)公司”首席執(zhí)行官迪·科西在公布該團體最新調(diào)查結(jié)果時也說：“歐洲之外的游客通常不會只來英國旅行，他們往往會游覽幾個歐洲國家，他們在出行之前都會認真研究在哪里消費更合算，目前看來，他們心目中的最佳消費地顯然不是倫敦?！?/p>

英國高端手袋零售商邁寶瑞（Mulberry）今年2月關(guān)閉了其位于倫敦西區(qū)新邦德街的老店。當(dāng)時，該公司首席執(zhí)行官蒂埃里·安德烈塔表示，許多海外游客因無法退稅而不再購買邁寶瑞的手袋，再加上成本飆升，讓這家老店不得不關(guān)門。

在英國政府取消外國游客的免稅購物待遇之前，邁寶瑞這家老店大約一半的銷售額來自海外游客，此后這一比例則降至5%左右。

英國著名的奢侈品商店哈羅德百貨公司總經(jīng)理邁克爾·沃德今年8月早些時候也表示，同樣由于這筆間接“旅游稅”，哈羅德被迫在倫敦機場商店用低價商品取代了豪華手袋。

直接“旅游稅”

不過，其他歐洲國家也不比英國好。

許多歐洲國家雖然沒有類似英國的這種間接“旅游稅”，但它們有直接“旅游稅”，即通過酒店和其他短租公寓直接向外國游客收取的稅費，通常附加在酒店住宿費和短租公寓租金之上。這種直接“旅游稅”也被稱為“床位稅”。還有一些歐洲城市對那些不住宿的“一日游”游客直接征收“旅游稅”。

許多歐洲大陸國家?guī)啄昵熬屯瞥隽酥苯印奥糜味悺薄?023年，又有一些歐洲大陸城市推出了這種直接“旅游稅”，或者提高了已有的直接“旅游稅”。

歐洲著名旅游城市——意大利“水城”威尼斯常住人口只有5.5萬人，每年接待的游客卻超過2000萬人，其中許多游客是郵輪游客和不在城市過夜的“一日游”游客。今年夏季，該市準備開始對他們直接征稅：對于來訪一天的游客，征收3歐元至10歐元之間的“旅游稅”。至于那些在威尼斯過夜的客人，他們住宿的前5夜，則每夜必須繳納1歐元至5歐元的“床位稅”。

意大利首都羅馬的“床位稅”更貴：五星級酒店每人每夜需支付7歐元，四星級酒店6歐元，三星級酒店4歐元，一星級和二星級酒店3歐元，住宅、度假屋3.50歐元，露營地和青年旅館也要交“床位稅”：2歐元，所有這些“床位稅”都需要在入住10天前支付。

西班牙最熱門的旅游城市巴塞羅那，自2012年以來，便一直對所有外國游客征收直接的“旅游稅”。如今，該市政府決定提價：從今年4月1日開始，入住巴塞羅那酒店的“床位稅”增至每人每夜2.75歐元；從明年4月1日開始，這筆“床位稅”又進一步增至每人每夜3.25歐元。入住巴塞羅那五星級酒店的外國游客，則需要支付更高的“床位稅”：每人每晚約5.25歐元，甚至更高。在巴塞羅那乘坐郵輪的乘客，如果逗留超過12小時，則每人每天需支付5.75歐元。

德國也向外國游客收取直接的“旅游稅”，或美其名曰為“文化稅”（a kulturf?rderabgabe），或直言不諱地稱為“床稅”（a betensteuer），一般為酒店住宿總費用的5%左右，適用于漢堡、柏林等城市。

法國也不例外，政府通過酒店向住宿的外國游客征收“旅游稅”，價格因住宿類型而異，每晚在0.2歐元至4.2歐元之間。

直接的“旅游稅”在歐洲很普遍。2020年公布的一份報告調(diào)查了30個歐洲國家，其中21個國家通過在外國游客住宿費中額外加稅的方式征收“旅游稅”。三年過去了，如今征收直接“旅游稅”的歐洲國家和城市越來越多，而且這種做法似乎在歐洲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時尚。例如，西班牙第三大城市巴倫西亞最近也加入了這一行列，宣布該市將于今年底開始征收直接“旅游稅”。

雖然這種直接“旅游稅”金額不是特別高，也不會打消那些出手闊綽的富豪游客的出行意愿，但如果與歐洲通脹引起的各種漲價的效果疊加在一起，仍然會左右那些普通游客的旅游目的地選擇，尤其會影響中國工薪一族出境游的決定。

已經(jīng)有許多中國游客出于經(jīng)濟原因，選擇了去更近的東南亞國家旅游，而非赴歐洲旅游。

是“過度旅游”還是“游客不至”？

難道這些歐洲國家和城市就不怕“旅游稅”嚇退外國游客嗎？

答案是：它們確實不怕嚇退某些普通游客，它們怕的其實是“過度旅游”，即曾經(jīng)導(dǎo)致撒丁島的沙子失竊、羅馬的許愿池成了澡堂、盧浮宮里的名畫《蒙娜麗莎》被游客圍得密不透風(fēng)的“過度旅游”……

例如，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一位經(jīng)營廉價旅館的老板抱怨說，該市官員不斷提升“旅游稅”的目的，就是為了趕走那些“低價值”的游客，留住那些根本不在乎每夜多交幾歐元稅費的“高端”游客。

“這種做法明顯是歧視性的，”這位被迫花錢大規(guī)模裝修自己旅館的老板憤憤不平地說。

其實，征收“旅游稅”并不限于歐洲，這種做法如今已經(jīng)成為一種國際新趨勢。

《超售：爆炸式發(fā)展的旅游業(yè)》一書的作者伊麗莎白·貝克指出，越來越多的旅游城市意識到城市接待能力的上限，比如歷史景點被大批的自拍游客破壞，本地人因為旅游業(yè)興旺催漲房租而租不起房，而許多外國游客消費并不多：他們搶購低價票、在游輪上用餐過夜、不在當(dāng)?shù)叵M、不住酒店而選擇廉價民宿等。

貝克表示，一座城市最怕的便是被游客占領(lǐng)，但這些外國游客的消費值又達不到當(dāng)?shù)卣念A(yù)期，這也正是全球旅游勝地陸續(xù)開始征收“旅游稅”的根本原因。

問題在于，僅僅靠這種變了味兒的“旅游稅”，能否解決上述的“過度旅游”問題？

許多專家認為，旅游目的地如果真想緩解“過度旅游”的問題，還應(yīng)多管齊下，不能僅靠“旅游稅”。

然而，更需要指出的是，“過度旅游”是數(shù)年前經(jīng)濟繁榮時期的現(xiàn)象。在大疫三年幾乎摧毀旅游業(yè)、全球經(jīng)濟發(fā)展普遍低迷的今天，各國政府更加擔(dān)心的問題，不是“過度旅游”，而是“游客不至”，而被俄烏沖突和通貨膨脹搞得焦頭爛額的歐洲政客，更是盼望包括中國游客在內(nèi)的外國旅游者重返歐洲，“挽救”歐洲經(jīng)濟。

這恰恰是歐洲奢侈品股因中國出境團游進一步解禁的消息而應(yīng)聲上揚的原因，這也是歐洲各國商家發(fā)出“今夏中國游客都去哪兒了”之問的原因。

責(zé)編?| 張雨菲

題圖?|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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